
鹿谷的冬天不寂寞,因霜为贞静的侣。
鹿谷林木多,枫,杨,柳,松,银杏,桑椹等,高低错落,朱碧接衔,将低矮的人家屋舍遮盖了大部分面目,只露出隐约影像来,不可堂而皇之地猜度。然而在冬天,晨霜只需寥寥数笔,便勾勒出了掩藏于林深处的轮廓,仿佛一夜沉思刷白了记忆,白如雪茎,竟显得那些沉默的本身热烈出红来。
鹿谷静,房舍也静,常年默默地矗着,在缺乏阳光照射的日子里,一年比一年沉着。似地下悄无声息地张开了豁口,把房舍的温度抽走,脊柱抽走,慢慢的它们要沉陷到地下去,地幔虚位以待,迎接陆地上方的虚无,留给地平线一面废弃破烂的旗帜,像一杆倾斜没入废墟的标枪,在风雨洗浸中逐渐锈蚀,佝偻,看上去略略飘摇颤栗。夏季的日照稍微长那么一点点,绿荫如蔽,让这面旗帜斑驳的投影不那么刺目,残败一旦饰以华丽的碎片,本身似乎也就不那么不堪,像一个乞丐从废物堆中翻检出一些破洞的织锦皮袍,披在身上,让人莫辨本身的尊贵与卑微。是没落贵胄的拾遗,还是穷汉的装饰俨然,这夏日疲软的热度不能作答。直至到了冬日,不必费人耳目,西风一夜紧一夜地扫过来,本身赤条条地现了出来,光景萧杀,周边肃瑟,暗淡的发肤折射在光尘中,一切都冻结在零度的门以下,整个山谷成了不见光明的地下室,空洞,奇怪,隐约。
白霜适时出现了。深夜冻露,晨晓凝霜。六点的天蒙蒙亮,山谷还未推开浓重的夜,门还未推开思想的困顿,窗还未推开眼睛的倦怠,它已经如先知清醒,倾覆在各自为营的巢臼上,成为一片连一片的白光,在半空中划开离船,独撑摇橹的静寂。一切都还没有发出声音,而橹桨在不可测的未知界面下破冰潜行。
这没有声音的声音,穿透眼睛,化成了花木离披的白昼。覆盖了梦,冻结了梦,又衔接了梦。
屋舍上一片均匀严整的白,不留一丝缝隙,庄重如婴儿初生,眸子晶亮。青黑的瓦片盖着白翎,暖和地睡去了。檐下的铃铎醒着,却不敢说话。风在屋舍间闲庭散步,并不逾矩儹越,坚守着界下奉诺,一言不发。阶下草,庭中花,路旁树,篱前山,溪边水,一切皆缄默不语。
醒着的只有白霜,它在无人处醒着。只在无人处醒着。
那时候,阳光还在沉睡。晨曦还未穿透树枝到来。